桃花源里别样天:此处无声胜有声
(此处无声胜有声。)
这里没有一般理发店固有且日夜旋转的耀眼灯箱或灯柱,却有一个极其简单而特别的招牌:一张白色的喷绘布为底色,5个黑色的黑体字,以红边突出“无声”二字。在桃花源旅游管理区武陵路上来来往往18个月了,虽留意过这块招牌,却未曾进店半步。直到2021年8月18日桃花源旅游管理区召开“全区乡村振兴工作调度会”,我便有了进店的冲动。
这是一次为乡村振兴建言献策的会议。区办公室负责人从讲述疫情期间在桃花源的一次理发经历引出如何发掘乡村振兴新的切入点的建议。他说,这是他最舒服的一次理发经历:理发师给了他两个选择“剪多点,留少点;剪少点,留多点;”之后,便静静地享受着理发的过程,没有任何纷扰,安安静静休息了几十分钟。他说,在城里理发,从进店的那一刻开始,店员会不停地与你交流,话语间免不了推销这推销那,热情得你都不好意思不买一张消费卡。
(店主汤游江静静地细心理发,一个男发得花40分钟左右。)
还是8月,“全区乡村振兴工作调度会”后的一个傍晚,我来到无声理发店,门口一少年问我“什么事?”我说明来意,少年用手语告诉父亲,说我想加他微信并采写他的故事。其父露出微笑,加过微信之后告诉我,说要问爸妈。我回复尊重他的想法和其父母的意愿。
约两三个星期后一个桃花源赶场的日子,路过无声理发店,微信问店主是否征得父母同意,店主告诉我他爸妈在场上卖衣服,并打开手机相册告知他母亲的长相。我心领神会,直奔市场。这天他母亲没来,我转了2个回合,经询问才找到他的父亲。其父很乐意我采访他儿子和无声理发店,并告知他们夫妻俩都是聋哑人,儿子名叫汤游江,媳妇名叫吴桂芳。
9月26日10时30许,我披头散发走进无声理发店,是想告诉他们我是来理发的。一进店便见生意繁忙,吴桂芳在给一位女士涂抹染发染料;汤游江正准备给一位先生理发。这天,我目睹、且体验了“无声理发”的全过程。
(夫妻俩默默工作,悄无声息,一丝不苟。)
汤游江为顾客系好围布,隧从抽屉中拿出一张清单供顾客选择。当他们完成交流,我便拿起清单静静端详,心中有了自己的选择,将清单放回原处时,顺便问一句男顾客“常来这里理发?”虽无回音,但稍过片刻,女顾客主动接过话题,说本地男士来这里理发的多一些,她这次是来染发的,还说这样的店、这样的人自强不息,政府应该支持,社会也应该支持。女士吴姓,说男士是外地人,听不懂我说话才没应声,他们是从龙虎村特地过来理发的。话语间得知他们也是夫妻。
等待中,吴桂芳已完成上染料的工序,汤游江示意她给我洗头。我坐上洗头床,正犹豫是否脱鞋,吴桂芳连连摇头。她手很轻,弄得头部痒痒的,我在头上做了几下挠痒的动作,她加大手的力度,给我满头挠了个痛快。
坐在镜前,我从清单上选择了“剪发、短碎发、剪到能扎起来” 三个选项。汤游江点头,隧开始摆弄我的头发。他把头发高高地收拢成一把,并盯着镜中的我左看右瞧。觉着他是在琢磨“剪到能扎起来”,便拿起纸和笔写下“不扎,只是洗澡时能收拢就行”。他会意地笑了。我又拿出手机,显示相册里一张我曾经的发型,指出长度标准和刘海式样。之后,我静静地享受着头部慢慢变得轻盈。他一点一点地剪,偶尔会换一把更小巧的剪刀,小心翼翼地减掉我头上暴露出来的白发,不多剪一根黑发。整个过程安静而单纯!整个心境特别寂静!
(理发选项清单)
有比较就有鉴别。我属于进理发店较少的人,但每每进店内心从未如此平静。简单列举几种感受,不知是否引起共鸣。
进熟悉的理发店,服务员会问个不休,不管你是否愿意,恨不得上下三代问个够、家长里短刨个底。还有的服务员不时评头品足,或是说“你的头发稀疏了”,或是说“你有白发了”……是暗示你在变老吗?变老是自然规律,自己能不知道自身的变化?
进新开的理发店,免不了推销诸多,或是什么护发品好的很,或是什么洗发水不伤头发,或是会员卡是如何省钱,不外乎热情到赚钱最大化。难道不另买推介的产品,就得给顾客用有伤害的产品?
你若保持沉默,服务员也就不唠唠叨叨和推销。记得一次是家父去世之后,去理发店洗发,就想静静地躺着。我将自带的一盒人参护发膏交给服务员,隧躺下便一言不发,不时抹一下从眼角流出的泪水,直到冰凉渗透骨子隐隐发痛才说了句冲洗吧。起身收回护发膏时,发现满满的一盒用去了近半盒。如果是理发店提供的,她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往我头上涂抹吗?
没有这次无声理发店的体验,这些记忆早已封存。有了这次无声理发店的体验,便感受到世外桃源的美好。即使是一对聋哑残疾人,至情至善全无声,不由得感叹:此处无声胜有声!
9月27日,农历八月二十一,又是一个桃花源赶场的日子。特意去了市场,欲听汤游江父母讲述这对聋哑夫妻的故事。
他母亲说,一场病导致汤游江听力失聪。
那是1985年正月初五,不满3岁的汤游江突发高烧住进医院,护士吊上一瓶药水便离开。母亲守候在旁,直到药水几近滴完便去叫护士。护士应到“哎呀!吊完了?只能打半瓶的。”隧进病房取走药瓶。汤游江母亲回忆道:
“住院7天,第三天喊他就没有反应了,还能讲话。后来话也不说了。要喝茶就用手yó(方言,意为用手势表达)。当时医生说是化脓性脑膜炎后遗症。出院后,又去了好几家医院,桃源、常德、长沙都去过,找教授,求医问药,湘雅住院1个多月,银针扎穴位,屋里还信过迷信,都不见好转。
“11岁时,把他送进了桃源特教学校读书。读了6年,老师说他聪明,帮着老师看作业。毕业后,分配到常德彩印包装厂,多劳多得。
“他吃得苦,一个月1000多(元)的工资,那时候算是高工资。每天打多少包,他都用本子记着,天天写日记。太辛苦了,他满手老茧看得心疼。”
汤游江的父母开始重新为他规划人生,夫妻俩相继回忆道:
“他不能说话与人交流,搞别的什么,比如涂料,都是要寻别人;理发是别人寻他。从彩印包装厂接回来,找了师傅,让他学理发。
“他勤快,每天四五点就起床,烧锅炉,烧水,做早饭,打扫卫生……;晚上,拿出纸和笔问师父,和师父研究发型。好些拉直发的人,别的师傅都不要,就要他。那么多徒弟,师父最喜欢他。
“2004年,他与黄土坡村的聋哑人吴桂芳成婚。2006年,媳妇怀孕,去常德做了检查,医生说不是遗传,还有一点点听力,能喊爸爸、妈妈,是她妈妈怀她时吃了感冒药才聋哑的。
(吴桂芳是丈夫的好助手。)
“儿子聪明,六七岁就会把家里坏了的闹钟修好;媳妇也吃得苦,脾气好。他们生了两个儿子都很健康,大的14岁,读初二;小的7岁,小学二年级。两个儿都说爸爸不得病的话就是一个高材生。”汤游江的父母为此感到欣慰,也为他们担忧:“一家四口靠一个理发店维持生计很难,房租一年一万多,等于白干几个月。想要他节省点成本,儿子宁肯自己艰苦点,就是不用廉价的洗发液和染发染料,说那些2元一支的染料伤害身体,一定要买几十元一瓶的,洗发液都是品牌小瓶装。”
9月27日晚上,再次走进无声理发店,汤游江正在为一位郝姓男士理发。男士是桃花源旅游公司接驳车司机,来桃花源5年了。他说:“以前到过的理发店不少,现在都是在这里。有两个理由:第一,他理发还好。我开始来的时候是平头,他建议我剪碎平头,感觉好,就再也没换过发型。第二,他是残疾人,在这里理发也是一种帮助。20来天理一次发,一年在这里有十几次,俺车队80%的员工都是在这里理发,出门了,去了桃源,留都要留到这里来剪。前几天跑远了没来这边,也没去别的理发店理发,今天是头发多长了几天才来的。”
“我做理发15年,2006年2月23日理发店开业。”汤游江发来一条微信。桃花源旅游管理区机关食堂大厨杨茂美师傅告诉我:“这些年,俺一家人都在他这里理发。他头发剪得好,儿子在桃源打工都是回来到他这里理发。”
这岂不是桃花源里别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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